桐城府府衙的大堂已经清静有些日子了,眼下这时候,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城中百姓都不愿意和官府扯上什么关系,所以自从进了十二月,报上来的案子明显减少,有的也多是偷东盗西之事,让人越发觉得,年关将近,小偷也是要过年的。但这些偷盗之事在知府侯国成的大力施压之下,已鲜有出现,赢得桐城百姓一片叫好之声不说,也给他一个清静的年关——这对一个年末时需要份外精神去打点媚上的官员来说,显得无比重要。
今天与往常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侯国成在衙门待了一个时辰,照例没什么事情,已经准备离去,刚与师爷交代了两句,衙门口守门的一个差役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面亮闪闪的金牌,阳光下,晃得侯国成的眼睛有点花。
“大人,门外有位姑娘想求见大人,她拿着这块牌子请大人过目。”
侯国成在见到那块金牌的时候就留了心,如此光亮闪耀,金牌的做工无疑是十分出众的,而精美的东西,不妨高看一眼。
伸手接过金牌,侯国成只看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又翻过去看了看,拿不准地交给身边的师爷,“你看看,这东西是什么来路?”
那师爷接过来,一眼便见金牌一面凸刻着“庆王府”字样,而背面,写的赫然是“赵熙”二字。
赵熙是谁侯国成与师爷自然都知道,何况又有庆王府的标注,不过,这金牌倒有些蹊跷,因为他们两个以前都没见过。
一般皇亲王公各府都有自己的印信,可大多只是标上某某府,鲜少有写主人名字的,侯国成就是因些拿捏不准。若按常理,主子的名字在下人来说都是属于避讳的范畴,平时说都说不得,怎会把名字刻到金牌上再交给别人?由此侯国成认为此物不真,可,这牌子的做工可是实实在在的精美,绝非出自凡手,难道现在的制假技术都已经这么高超了?
正因为拿不准,侯国成才会交给师爷看,可此时师爷也是沉吟半晌说不出个门道,侯国成便问那差役,“门外有几人?”
差役老实答道:“只有一位姑娘,看衣着像是哪个府中的下人。”
“下人……”侯国成捻着胡子想了想,“说没说什么事?”
差役摇头,“只说要见大人。”
“这样。”师爷在旁终于说话,“你先将那位姑娘请进来歇息一下,我与大人稍后便到。”
差役看看侯国成,得他认可后,转身退下了。
侯国成这时才现出几分急色,“师爷,你看这……”
师爷冷静地道:“还得再照册子比对比对。”
侯国成一拍脑袋,才想起这茬,连下人也不叫,亲自到书房中寻了一本硬皮厚册,翻开来,每页上都画着样式不同的金牌印信,正反两面矩细无靡。
这册子是侯国成托京城的同窗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因为之前有过某官员不识当朝皇叔的印信惹恼权贵的先例,之后这种册子便在地方官员手中悄然流行,京中但凡是与皇室沾边的,家中都有自己的信物,认清这些东西,有时候是相当必要的。
侯国成轻车熟路地翻过画着当今圣上几款随身小玺的头几页,之后便是庆王府,别看这个浪**王爷的名声不太好,但在皇帝眼中,那可是极为信任之人,身为臣子的侯国成哪能不仔细了解一番?
庆王府的印信这里记载了三种,都是令牌,一金二银,却哪个也没有写着庆王名讳的,侯国成仔仔细细地对照了数遍,还是一无所得,心中已有八成认定那金牌为假,当即有些恼怒,他原还认为自己撞了大运,能与庆王爷扯上关系,谁知竟是空欢喜一场!
“把那女子给本官……”
“大人!”师爷急着按下侯国成已挥出去的手,“大人别急,您看……”师爷指着画上金牌标有府名之处,“庆王府三字与这金牌所刻丝毫不差,就算此牌为假,制造之人也定然见过真正的金牌,况且……”师爷卖了个关子,“大人,您这册子已是去年之物,说不定,这是庆王府今年新造的。”
侯国成思量半晌,“还是得见见那女子!”不过这次却只是吩咐人将来人带来,并无刚刚那般恼怒了。
竹香此时在府衙大堂等着,看着堂上明镜高悬,不禁有些恍惚,记忆中本已有些模糊的影像又一点点的清晰起来,她向来平静无波的神情,终于现出了些许苦涩。
“这位姑娘。”来人是府内捕快,体魄强健,穿着藏青色的差服,腰挎带鞘官刀,头上一顶雀翎方帽,极有气势。
竹香的目光从那捕快腰间系着的暗纹板带上移开,唇角轻抿,直到跟着那捕快来到后堂,已见到穿着官服的知府大人时,竹香才问了句……
“你这腰带,也是你的妻子绣的吧?”
那捕快愣了下,回头道:“是啊,我们做捕快的有些危险,她不放心,就绣了平安字上去。怎么?看得出来?”他说着低头去看自己的腰带。
捕快的衣物都是朝廷发放,属于低阶官服,自然是不允许任何人更改的,他妻子绣的平安字符也是以同色丝线所绣,若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
竹香怔怔地摇头,她其实并未看出腰带上绣的是什么,只是借着阳光的反射看到一些暗纹,勾起她一些回忆罢了。
曾几何时,她也曾绣过一条这样的腰带,她希望系着它的人能和乐平安,可事世总是不遂人愿,所幸,系着腰带的人还活着,这大概是惟一让人觉得安慰的了。她现在只希望,当年她的付出能让那人醒悟悔改,别再糟蹋浪费自己的人生。
“姑娘,那位就是侯知府,你自己过去吧。”那捕快说完便退至一旁,待竹香走过去,才急着转身离开。他还要去街上巡视,可总找不到他的搭档——那个半年前才加入府衙的新人。
据说那人已待过了四五个衙门,都是待上两三个月便悄然离开,到下一个地方再投身官衙,在桐城倒是待得最久。他以一身精湛的武艺与破案天赋很快就得到了这个职务,不过,他事事都好,就是有些懒散,时常去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巡街的时候也常常向百姓打听一个女子的下落,听说是他的妻子,刚过门不久便离家出走,距今已有两年。
这真是很令人不解,舍夫出走这样的女人,还找她做什么!但那人不仅在找,还找得十分诚挚。
“平安,原来你在这里。”这捕快加紧走了两步,往正在发呆的高大男子身边凑了凑,以防他再度失踪,“我还以为你又去找人了。”
向平安却一直望着竹香消失的方向出神,“你刚刚引进那人,是谁?”
那捕快一摊手,“谁知道,拿着庆王府的令牌来的,估计不是寻常人。”
“庆王府……”向平安想了想,略有失望地叹了口气,以她那性子,估计是不会与王府有什么交集的。
“快过年了,你回家吗?”出府衙的路上,那捕快随口问道。
向平安摇摇头没有回答,他的家,是被他亲手散的,现在,该要亲手找回来,只是,不知他还有没有那个机会。
他们两个一边闲聊一边出府巡视去了,竹香却已见到了桐城的知府大人,正在讲述金牌的来历。
“这金牌是我家小姐去京城之时庆王爷所赠,这块金牌与寻常的信物不同,庆王爷说,可以有更实质的作用。”
侯国成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何为更实质的作用?”
“我也不知道。”竹香看着他,“大人以为呢?”她是真不知道。
侯国成虽心存疑虑,可竹香镇定的表现让他更拿捏不定,对方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如果不是心中有底,怎会如此镇定,连个表情都不多露,分明是见过大世面的!
“不知你家小姐是什么人?”师爷在旁问道。
竹香简单地说:“城中有间楚楚怡人,我家小姐是那里的老板娘。”
师爷无语了,他那意思是问和庆王爷有什么关系。
无奈又重新明确问了一遍,竹香老实答道:“有过节。”
侯国成与师爷双双无语。
竹香此时也看出这位大人和那位师爷不太相信她的话,想了想道:“我曾跟小姐去过庆王府,里面的东西我还记得一些,你们可以问我。”
侯国成沉默了一会,看向师爷,师爷也沉默着呢——他们哪知道庆王府里长什么样啊!怒啊!
不过,竹香如此一说侯国成倒是信了几分,想着一时半会也弄不清这金牌是真是假,倒不如听听对方有什么要求。
如此一问,竹香平静地道:“我家小姐想让大人派兵去捉一个泼妇,关她个三五日,治治她的脾气。”竹香本以为柳氏早到了府衙告状,可她到这的时候并没看到柳氏,于是变通了一下,把“请知府大人扣住柳氏”的请求变了下,变成去捉人,反正结果是一样的。
侯国成越发的不明白了,他还等着后续呢,等了半天,竹香却再没有想开口的模样。
“这……就这样?”师爷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竹香点头后,侯国成与对师再次对视一眼,这一次,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
恐怕是真的!
侯国成觉得,没有人会傻得假冒了庆王府的金牌只为抓一个泼妇,师爷也觉得,这件事太过简单,简单得像是那些不讲理的皇亲国戚经常做的事!
“这……不知那个泼妇,是什么人?”师爷总算是还有些理智,没有马上答应。
竹香神情坦然,“是我家小姐的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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