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试着搜罗肚子里的汉语词汇:“上一次我已经很荣幸了,这一次又因为什么?”
“你不觉得上次太匆忙了吗?”
也许他只是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走到阳光下的理由。
“你对我很感兴趣?”
“你是有故事的人,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
“哦?”
我急忙转头躲避他锐利的目光。
“这可是你自找的,干吗总是盯着我的眼睛?是不是想偷看我心里的秘密?
就像你发现老杰克的秘密一样?”
“对不起,我来美国之后养成了这个坏习惯。”
“你不怕你心里的秘密也被我看到吗?”
真是“读人心者反被人读”!
“我?”我尴尬地笑了笑,肖申克州立监狱是怎样一个藏龙卧虎或藏污纳垢的地方啊!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知道我的秘密?”
“我可不会读心术!”
童建国爽朗地大笑,从眼睛和鼻梁的线条来看,他年轻时应该长得很帅。也许在黑暗的牢房里窝得太久,他不断活动着筋骨,敞开囚服衣襟,可见强壮的胸肌,似乎要胜过许多年轻人。
我却说不出“我也不会”几个字:“你想要听我的故事?”
“这里每个人都有故事,但我想听中国人的故事,不过——别说你是被冤枉的!”
“我就是被冤枉的。”
我的直率让中国老头沉默片刻,他面色凝重地看着我:“你想知道是谁陷害了你?”
“是。”
“你被判了多久?”
“一辈子。”
也许是对我感到怜悯,他悲伤地摇摇头:“可惜,你还这么年轻。”
通常年纪大了都会喜怒不形于色,童建国却是表情丰富,甚至有些夸张。
“你呢?”
“也是一辈子。”他轻描淡写地回答,“我老了,在这里养养老也不错。
我的英语可能永远都学不好,以前把自己关在牢房里,只能和老杰克说些简单的话。当年我沉默寡言,现在难得遇到一个中国人,竟变得这样多嘴多舌,令我自己都感到讶异。”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很多很多原因——我杀过的人可以编成一个连。”
原以为老杰克是这里杀人最多的,没想到又来一个杀人魔王!把两个魔鬼关在一个牢房,典狱长德穆革真是个天才!
“职业杀手?”
看他的眼神,还有修长健硕的体形,竟然有《这个杀手不太冷》里让·雷诺的感觉。
“是,不过更早以前我参加过战争,在战场上杀过许多人。”
“那个不算犯罪吧?”
“我不知道。”
也许出于任何原因的杀人都是一种犯罪吧?
“你已经那么厉害了,能把你抓住的人一定更厉害吧?”
“不,我是自首的。”
“自首?”
大概整座肖申克州立监狱里,只有他一个人是自首进来的吧!
“我厌倦了漂泊的人生,想要找个地方养老,我考察了全世界许多地方,发现肖申克州立监狱最合适!”
虽然这个中国老头边说边笑,我却已目瞪口呆:“你不会真的想在监狱里养老吧?”
“对于一个年迈的杀手来说,肖申克州立监狱是最佳养老胜地。”
“你就在阿尔斯兰州杀了一个人,然后到警察局自首?”
“不,许多年前我受雇于一家公司,在马丁路德市的酒店里,杀死了一个窃取公司机密的商业间谍。去年我专程来到美国,向阿尔斯兰州警方自首——这时警方才发现,当年已有一名凶手被判有罪,是酒店里的黑人服务生,因为有过犯罪前科,被检察官以一级谋杀罪起诉,后来被判处了死刑。”
“天啊!冤案,和我一样的冤案!他坐上电椅了吗?”
“是——”童建国低下头,忏悔似的低吼一声,“非常抱歉!我投案自首太迟了,多年后才洗清了另一个无辜者的罪名,可惜他早就变成了冤魂。”
这个故事让我想到自己,也许当我老死在肖申克州立监狱后,真正的凶手才跑到警察局自首,诉说当年在破旧的公寓楼里杀害了常青……“但愿杀死常青的是个老杀手。”这是自我安慰也是自我嘲讽,“这样我就能期待他想要养老的那一天了。”
“1914,我发现了你有趣的一面!”他恢复了原来的表情,酷酷地说,“老杀手基本死光了,我只能算一个幸存者。”
“你遇到过很多危险?”
“每次都是危险,甚至每时每刻,更多时候都是别人想要杀我。”
“而这里也算一个避难所,因此你在黑暗的牢房里藏了一年?”
“哼!你脑子转得真快。”中国老头用力拍拍我的肩膀,幸好这几个月身板锻炼得结实,换作过去早被拍倒在地了,“不,我不惧怕任何人。”
“我还从没听过职业杀手的故事。”
“十二宫”——老杰克只能算是业余杀手,不能与童建国这样的职业杀手同日而语。
“我的故事?来自天机的世界。”
“天机?”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故事发生在大约三年前,那是个谁都无法想象的世界,我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是什么?”
“我最好的朋友,他的名字叫叶萧。”
晕,这个人名似乎也有些耳熟。
“于是你万念俱灰,想要跑到监狱里来养老?”
“我曾经的念头与理想,几十年前就化作灰烬了。”童建国又一次仰天大笑,笑到最后又藏着一丝凄凉,“该你了!”
“该我什么?”
“你的故事,我想听你的故事。”
我也像美国人那样耸耸肩膀:“我的故事很普通,没什么可说的。”
“没人能骗得过我!从你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你的故事非常精彩!”
“我——”
“别再骗我!”
童建国的目光凶狠起来,手指做成枪的形状,对准我的眉心。
然而,这个动作一下子激怒了我。
只不过是一根手指,难道真会射出子弹?
就算真是一支手枪,也没什么可怕!
“没人可以威胁我!大叔!”
老头惊讶地收起手指,大概从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停顿几秒后他大笑:“你比我想象得更有种。”
“是吗?”我也放肆地笑了,“谢谢你这么夸奖我。”
“但我不会罢休!1914,只要把你的故事告诉我,我就会为你做一件事!”
“真的这么执着?”
童建国面色凝重地说:“只要说出你的故事,任何事情我都会帮你做到,我从不食言!”
当我和他沉默对峙时,一个狱警冲过来大嚷道:“放风时间结束了!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2009年9月11日。
肖申克州立监狱,洗衣房。
我多了一个伙伴——老金,他被发配到了洗衣房,也许有囚犯贿赂了典狱长,抢到了图书馆管理员这个肥差。
老金说:“可惜了,图书馆让那些文盲去管理,最适合掩盖大麻交易了。”
“自从那个阿帕奇来到以后,监狱里变得有些乱,但典狱长并不这么认为。”
我从洗衣机里捧出一大堆狱警制服,刚想交到老金的手里,却看到他的眼神有些怪异。
“他就在你背后!”
读心术瞬间读出老金的心里话。
果然,背后响起印第安人的声音:“你好,1914,你认为是我破坏了监狱的气氛?”
这声音几乎从头皮钻入脑中,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我匆忙回过头来,对着那秃鹫似的面孔。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就是对我很不满意?”
阿帕奇周身仍然散发死尸气味,为什么别人闻不到呢?
“我的意思是这只是巧合。”
“巧合?”他保持着一种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我发现你可不太会说谎。”
我注意到阿帕奇的腰间别着一支狱警专用的佩枪,不知有没有上子弹。通常只有在执行特殊任务时,狱警才会佩带枪支,平时仅装备电棍和手铐。难道他是故意别在身上的?或者那么醒目地带着枪,是为了引诱我去抢夺?
“哦,我要继续干活儿了。”
当我要低头离开时,阿帕奇却拉着我的胳膊说:“干吗总是躲着我?我有那么可怕吗?”
“不,我只是不习惯和狱警说话,先生。”
“你的谎话编得越来越差了。”
老金已经识相地跑开,只剩下我和阿帕奇两个人,他可以轻松地编个理由杀死我——比如我试图抢夺他的佩枪,于是在搏斗过程中将我击毙。
想到这儿,我毛骨悚然地后退两步,印第安狱警却往前走了两步。他的双眼既像秃鹫又似野狼,紧紧盯着我,不容得我有任何回避。
刹那间,我看到了,看到了他眼睛里的秘密。
没有语言,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电影慢镜头似的画面——我在空旷的荒野上奔跑,天空被血红的颜色覆盖,身后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有着一张可怕的脸庞,浑身散发着腐尸的气味。他举起手枪瞄准我的后脑勺,扣动扳机射出子弹,子弹穿越空气钻进我的脑壳,灼烧着击碎我的脑浆,然后从眉心位置飞出。
我死了。
这就是我从阿帕奇眼里读出的秘密,也是第一次从别人眼睛里读出如此生动完整的画面,也是他此刻心中幻想的情景。
没错,他要杀我!
或许,他就是为了杀我而来!
阿帕奇依然保持着难看的微笑:“你看到了什么?”
“毁灭。”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什么?”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却转头看向另一边,不敢再阅读那骇人的画面。
“再见。”
他转身消失在洗衣房门外,只留下我倒在一大堆狱警制服中。
凌晨。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一阵奇异的风吹醒了我,我睁开眼睛,月光竟如此清澈。我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却发现铁门敞开了一道缝隙——老马科斯仍在沉睡,外面的走廊寂静无声,这是老天赐给我的机会吗?
我悄悄推开铁门,像一只猴子蜷缩起来,贴着地面爬出牢房。其他囚犯都沉浸在梦乡,只有我无声无息地穿过走廊,居然没发现一个狱警!外面的两道铁门也敞开着,似乎就是为我准备的礼物,我轻而易举地走出监区,直到最后一扇大门。
我看到了阿尔斯兰州的星空。
宽阔的大操场上,突然矗立着一栋三层楼房,却是荒村公寓般破败不堪。
怎么会这样?当我不知所措时,身后整栋监狱都亮了起来,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许多束手电光向操场射过来,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和狼狗狂怒的咆哮声。
狱警已发现了我。一颗子弹从我头顶穿过,我只能抱头冲进眼前的小楼。
一片灰尘从头顶落下,我急忙把房门顶好,穿过昏暗的大厅,迎面是一道旋转楼梯。我匆忙爬上楼梯来到二楼,却看到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们并不像我以往梦中的自己,而是穿得时髦前卫,嬉皮笑脸地走过来。我不知该怎样和他们说话,没想到他们居然对我拳打脚踢,逼得我又逃回底楼。
然而,我怎么也打不开大门。外面不断响起警报与狼狗声,但我宁愿冲出去被他们抓住,也不愿被关在这栋楼里。可是任凭我怎么想办法,就是没办法走出小楼。难道这里只能进不能出?我急得在底楼乱转,总算找到另一处楼梯爬了上去,没想到越爬越窄,最后竟变成脚手架。惊险地爬到三楼,却看到一个个小房间,里面有许多女子,穿着艳丽且暴露,她们立刻把我围绕起来。但我感到深深的恐惧,用力挣脱这个温柔之乡,一直爬到三楼屋顶上。
头顶是浩瀚的星空,脚下是整个肖申克州立监狱。警犬与狱警围绕着小楼,不少人端着枪向我射击,子弹从我耳边呼啸擦过。最后绝望的时刻,我再也无处逃脱,冲到屋顶边缘,伸开双手一跃而下……但这不是结束,而是永恒的开始。
我醒了。
还在C区58号监房,老马科斯在对面熟睡,月光透过铁窗洒到我脸上。
一个梦。
请原谅我如此详细地描述这个梦,因为我忽然明白了那座小楼是什么。
人间。
梦中的这栋楼,是我们身处的这个人间,一旦踏入就难以走出。这里有自私的男人和充满欲望的女人,又被一群狼狗和狱警所包围,就算爬上屋顶也无法脱离,头顶美丽的星空永远只是一幅图画。
不,这不是我要的人间。
9月,阿尔斯兰州,肖申克州立监狱。
秋风起兮云飞扬,黄沙漫兮人渺茫。
放风时间。
今天,我没有看到童建国,也许他出来的那两次,都是为了与我说话。没有心情和华盛顿他们打篮球,我独自在操场边缘散步,时刻警惕阿帕奇的出现。
忽然,我看到那个衰老的背影——“十二宫杀手”。
老杰克坐在台阶上晒太阳,似乎快要睡着了。我坐在旁边轻轻一拍:“Hello!”
“是你啊。”老头揉了揉抬不动的眼皮,射出两道冷酷的目光,“我知道你在找谁。”
“谁?”
“你的同胞——我的中国室友。”
我深深吸了口气:“你猜得没错。他怎么不出来了?”
“他不需要白天出来。”
“难道晚上出来?”
老杰克神秘地一笑:“为什么不呢?”
“你什么意思?童建国晚上也会出来?”
“肖申克州立监狱,只有两个人值得我信任,一个是我的室友,另一个就是你。”
“所以你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我兴奋地压低声音,以免被其他人偷听到,“放心吧,‘十二宫杀手’,我会绝对保守秘密的!”
老头的目光在我脸上扫过,宛如两把锋利的匕首:“真的吗?”
“我保证!”
“好,如果你泄露了这个秘密,我的朋友会轻而易举地杀死你。”
“没问题,快点儿告诉我,趁还有时间放风。”
于是,老杰克用那坟墓里的声音说:“每天半夜,童建国都会偷偷打开牢门,在监狱的各个地方转来转去,他每夜都会爬到屋顶去看星星,然后在凌晨悄悄回来。”
“不可能!你在胡说八道吧,肖申克州立监狱戒备森严,每道铁门都关得很死,只有狱警才能打开,他怎么可能自己逃出去呢?”
“中国小伙子,你低估了你的同胞的智慧,世界上没有他开不了的锁,任何精巧牢固的门锁,在他手中都是一堆废铁!所以,他才可以在黑夜的监狱里来去自由。”
“这太荒谬了!如果他能轻易打开牢门,如同出入无人之境,为什么不越狱逃走呢?你们两个都可以逃跑的啊!干吗还要凌晨出去转一圈,再回到牢房等待早上点名呢?”
“你应该知道,我和他两个人,都不是被抓进来的,而是自愿进入这座监狱,要在这儿养老送终过一辈子,所以不需要越狱——而且,就算能逃出监狱,也不可能逃出外面的荒漠。”
老杰克的话很符合逻辑,我也用读心术验过他的眼睛。
我看透了他的心思:“其实,是童建国要你来告诉我的吧?”
“十二宫”的目光微微闪烁。我紧追不舍:“他不愿自己对我说,却委托你来故意泄露这个秘密,是吗?”
突然,一阵秋风带着黄沙迷离了我的眼睛。
我泪流满面地折腾好久,却发现老杰克已起身远去,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图书馆。
自从老金走后,这里人气增加不少,黑帮分子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人借来《追忆似水年华》,遮挡一本非法传入的黄色漫画。我尽量不去看他们的勾当,从新任管理员——一名连环强奸犯手中,借了一本兰登书屋的《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
翻开这本英语诗歌赏析,159页有一首William Ernest Henley的诗,在肖申克州立监狱的这个角落,我默念道——Invictus
by William Ernest Henley(1849—1903)Out of the night that covers me,Black as the Pit from pole to pole,I thank whatever gods may be
For my unconquerable soul.
In the fell clutch of circumstance I have not winced nor cried aloud.
Under the bludgeonings of chance My head is bloody, but unbowed.
Beyond this place of wrath and tears Looms but the Horror of the shade,And yet the menace of the years Finds, and shall find, me unafraid.
It matters not how strait the gate,How charged with punishments the scroll,I am the master of my fate,
I am the captain of my soul.
嘈杂的监狱图书馆里,黑市交易的罪犯们,许多双凶恶的眼睛里,我已完全被遗忘,独自埋头默念这首诗,直到最后两句:“I am the master of my fate,”
“I am the captain of my soul.”
泪水悄悄从眼角滑落,打湿了发黄的纸页,化成一摊灰色印章。
诗的最后有背景介绍——
“威廉·埃内斯特·亨利(William Ernest Henley, 1849—1903),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人,自幼体弱多病,患有肺结核,一只脚被截肢,为了保住另一只脚,终身与病魔搏斗,不甘屈服于命运。‘Invictus’是拉丁文(=unconquerable),意为“不可征服”。此诗是诗人在病榻上所作。”
我尝试着将这首诗翻译成中文——不可征服
威廉·埃内斯特·亨利(1849—1903)夜幕中我独自彷徨,
无边的狂野一片幽鸣。
感谢万能的上苍,
赐给我倔强的心灵。
任凭恶浪冲破堤坝,
绝不畏缩,绝不哭泣。
任凭命运百般作弄,
血可流,头不可低。
在这充满悲愤的土地,
恐怖幽灵步步已趋,
纵使阴霾常年聚集,
始终无法令我畏惧。
且不管旅途是否顺畅平稳,
不管承受多么深重的创伤,
我是我命运的主人,
我是我灵魂的船长。
此刻,身后的那些脑残都已不存在,世界安静得就像坟墓,只剩下这座监狱图书馆,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一百多年前的那位诗人,他坐在我的面前,带着唯一的那条腿,面容憔悴骨瘦如柴,终身被囚禁于命运的监狱,但他不可征服。
感谢你!我的朋友,威廉·埃内斯特·亨利。
我是我命运的主人,
我是我灵魂的船长。
Invictus。
我是古英雄,我不可征服!
如果我不可征服,那还有什么牢笼可以囚禁我?如果我不可征服,为什么还要每夜被关在58号监房?肖申克州立监狱不是我的人生,童建国可以选择在此养老,而我不能!我只有27岁,生命才刚刚开始,老马科斯已经告诉了我这一生要去完成的使命。
但如果被关在这里一辈子,那么任何一件事都无法完成。
是的,我必须逃出去,但逃出去并不是目的,我也不愿忍受永远东躲西藏、逃避悬赏通缉的生活,我想光明正大地回到社会,毫无畏惧地走在阳光下,看到警察也不用害怕。
唯一自我拯救的办法,就是找到真正的凶手,洗刷我作为杀人犯的耻辱。
但莫妮卡一个人无法办到,我也不指望真凶投案自首,更不指望阿尔斯兰州警方。
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第一关就是两个字——越狱!
不想等到十年之后,还在监狱操场上和比尔一起打篮球!不想等到二十年之后,经过漫长的自我催眠与心理暗示,相信自己就是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
命运在哪里?
我摊开自己的掌心。
然后,紧紧捏起拳头。
“你想打谁?”
身后响起一个骇人的声音,我迅速将双手藏到桌子底下,回头只见那张鹰与狼结合的脸。
阿帕奇。
印第安人狱警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散发一股死尸的气味。
他的出现让图书馆里安静了许多,那些黑市交易的家伙纷纷识相地掉头离开。
“没……”我的眼神不断闪烁,“没有,只是随便活动一下筋骨。”
“你在看什么?”
还没等我回答,他已拿起我的书,皱着眉头念道:“《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
“是。”
“你能读英语诗?”
我谦虚地低头道:“只能看懂大意。”
“可喜可贺!”他的手指仍嵌在我读的那一页,讶异地问,“你在读Invictus ?”
“是。”
“我是我命运的主人,我是我灵魂的船长!”
印第安人狱警不用看书,竟背诵出了最后的诗句,这回轮到我惊得说不出话了。
除了管理员外,图书馆里只剩下我和阿帕奇两个人了。
“你喜欢William Ernest Henley的诗?”
我小心翼翼地点头:“是,但只读过这一首。”
“我也很喜欢!”他把书还到我的手中,“为了共同喜爱的诗人,我们握个手吧!”
原以为狱警们的阅读喜好仅限于《花花公子》,却没想到这个豺狼似的阿帕奇居然喜欢维多利亚时代的诗人。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表示友好,并率先伸出右手。虽然心底极度厌恶,我还是强忍着胃里的恶心,和他轻轻地握了握手。他的手竟和死人一样冰凉!僵硬得像块金属。我迅速将手抽回来,半边身子似乎麻木了。
“1914,显然你不太情愿。”
他的目光再度犀利地盯着我。
“因为,我感到有些不安。”
“原因?”
寂静的监狱图书馆里,我沉默了十几秒,突然鼓起勇气,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冷冷地抛出一句话:
“掘墓人……掘墓人要来了!”
第二天,放风。
狂风裹挟无数沙石席卷而来,许多囚犯不敢出来,比尔与华盛顿也放弃了打球,只有我顶风走在操场上,手掌遮住面孔,眯着眼睛艰难前行。沙子无孔不入地钻入眼睛,刺激得我泪流满面,就像父亲刚自杀的时候。
冲过一片黄色沙障,指缝间依稀可辨一个高大身影,直到他将我拦住,说出一句亲切的汉语:“喂!你不是想要见我吗?”
“是,可偏偏碰上了这种鬼天气。”
说中国话的感觉真好!
他的身体正好挡住风沙,让我看清了这张中国老男人的脸——童建国。这是我第三次见到他,可能也是他第三次来到肖申克州立监狱的白昼下。
“我知道有个避风港!”
“什么?”
“跟我来!”
狂风中说话都很困难,只能连对口形带打手势。
我跟着童建国向大楼走去,一路用衣服包裹脑袋挡风,平时被狱警看到一定会挨打,但现在狱警也都戴着防沙眼镜,躲在很远的地方抱怨老天呢。
跑到车库的墙壁角落下,风沙果然弱了许多,睁开眼睛、张大嘴巴都没关系,原来这儿就是所谓的“避风港”。
“大叔,你平常不是待在牢房里不出来的吗?”趁着四下无人,我丝毫不给童建国留面子,“怎么对操场地形这么熟悉,还发现这个避风港呢?”
“哈哈!”他再度放声大笑,反正大风是最好的消声器,没人能偷听到我们的谈话,就算听到也不懂中文,“你很聪明,你知道是我让老杰克故意泄露秘密给你的?”
“是,因为你想要帮我。”
“自作多情!”
中国老头对我兜头倒了盆冷水,躲在这个避风的角落,像观赏难得的风景,看着漫天风沙的奇观。
“对不起,我——”
“等一等!”他冷酷地打断了我的话,出神地盯着天空,“我在东南亚丛林里度过了半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风沙。”
我强迫自己耐心等了几分钟,再度大胆地问:“你还记得上次说过的话吗?”
“什么?”
“只要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你,你就为我办一件事!任何事情都会帮我办到。”
“是,这是我说过的话,我绝不会自食其言。”
“真的吗?”
好像我对他的怀疑是一种侮辱,童建国怒目圆睁道:“当然!你要试一下吗?”
“好!我相信你!”
“说说你的故事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小伙子。”
我怔怔地盯着他的眼睛,是,他没有骗我,他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的故事,从不到两年前说起——事实上这也是我全部的记忆。”
童建国着急地插话:“你活到二十多岁了,却只有两年的记忆?”
“是,其中超过二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美国的看守所与监狱里度过的。”
“难道——你在两年前失忆了?”
这个老家伙果然不简单,一语就猜中了!
“是。当我从昏迷中醒来,不知道自己是谁,所有一切都是别人告诉我的,别人为我安排好的。”
“有趣!你怀疑这不是你本来真实的人生?”
“一开始我深信不疑,但后来渐渐怀疑,最后疯狂地想要寻找自己的过去,直到我发现一个千年以前的男子,他的名字叫兰陵王!”
于是,我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从发现杭州的车祸事件,到被裁员走投无路,父亲自杀使我发现血缘秘密,接着是古英雄和蓝衣社,再到踏上美国的土地,落入白虎堂式的陷阱!
童建国用了30分钟聚精会神地听我的故事,中间没有插入一句话,直到他的目光也变得一片死灰。
这是我的故事,也是所有人的故事,只是我比他们更可怜,或许将在这里慢慢变老等死——不,这不是我的命运!
“信不信由你。”
说完自己漫长曲折的故事,我如释重负地坐在地上,看着头顶呼啸的狂风黄沙,眼眶中已饱含泪水——这次不是被风沙刺激的。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大叔一脸严肃地盯着我,沉闷的声音绝不带半点玩笑。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是!我相信你的故事,我的孩子,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相信你是一个特别的人,相信你会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生,相信你的命运不是在这里像我一样养老等死!”
“谢谢!”最后这番话让我心头一阵激动,“谢谢你的相信!”
然而,我却说不出那两个重要的字,看着老头的眼睛,似乎声音都被风沙吞没。
“如果你不好意思说出愿望,那么我可以代你说——”
“你已经猜到了?”
他微微点头,毫无顾忌地朗声道:“你想要越狱!”
2009年9月16日。
去年的今天,我从洛杉矶飞往阿尔斯兰州首府马丁路德市,当晚发现刚被杀害的常青,旋即被捕,然后从警察局到看守所到法院直到这里——肖申克州立监狱,探望室。
我默默地坐在椅子上,等待那个黑色人影靠近。她袅袅地走到近前,摘下大大的墨镜,混血面孔上沾着几粒沙子。
不需要语言的问候,我的身体先激动起来,难以自制地将她搂住,贪婪地将头埋在她的胸前,想要溺死在这条温柔的河中。
莫妮卡的十指紧紧扣住我的后背:“你的肌肉壮多了。”
“也许再蹲十年监狱,我就锻炼成施瓦辛格了。”
“哦,对不起!”她听出了这句话中的辛酸,退后看着我的脸,“我没办法照顾好你。”
“不,你已经对我非常好了,我是知道满足与感激的人。”
我又把她拉进怀中,拭去她脸上的沙粒,抚摸她温柔的栗色长发,仿佛她是我饲养的小绵羊。
“你好吗?”她摸着我的嘴唇,眼神迷离,“隔了那么久才来看你,有没有怨恨我?”
“没关系,这里我可以自己搞定。”
“几个月前,父亲撒手不管了,让我全面接管天空集团的事务,忙得我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根本没有时间来阿尔斯兰州。”
“可怜的莫妮卡,你一定忙坏了吧?”
“是啊,我还这么年轻,就要与那帮老家伙过脑子,简直就是缩短寿命!天空集团的内部很复杂,尤其在这种危难时刻,高管们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彼此之间钩心斗角,搞得我神经衰弱长期失眠,我担心自己就快要得忧郁症了!”
“只要你和你的父亲不放弃,一定还有希望的那一天,我也肯定能看到!”
我居然把秋波给我信里的话,又说给了困境中的莫妮卡。
“在美国的监狱里待了那么久,你的中文一点儿都没退步啊!”
“哦,最近我的中文说得不少。”
“怎么会呢?”
不想解释关于童建国的事,但有件事我必须告诉她,我贴着莫妮卡的耳朵说——“我就要获得自由了!”
她立刻往后退了半步,疑惑地看着我,压低声音问:“抓到真正的凶手了?
我怎么不知道呢?”
“不。”
“奇怪啊,你才关了一年,不可能这么快就给你减刑啊!难道法官给予你特赦了?”
“不。”
两个“不”说得很平静,却使莫妮卡越来越着急:“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点儿告诉我!”
她的急脾气又来了,我还是贴着她的耳朵说——“三天后,我将越狱。”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莫妮卡的表情凝固了。
“别担心,我会活着出去的!”我再度将她紧紧拥抱,“我要自由!”
“等一等!越狱?你疯了吗?”
虽然狱警肯定听不懂中文,但她还是对我耳语。
“我没疯,我很理智。”
“这里是肖申克州立监狱,美国最残酷的地方,没人能从这里逃出去!就算你能逃出监狱围墙,也不可能逃出这片荒漠,开车进来就要许多个小时,你会被活活渴死饿死的!”
“我有我的计划。”
“God!”她用力摇了摇我的肩膀,“我可不想接到典狱长的通知,说你在越狱时被击毙,或者越狱后永远失踪——尸体被秃鹫吃掉了!”
但我丝毫不为所动:“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我的命运,怪不得任何人。”
“你信不信为了你的生命,我会向典狱长告密,把你关在禁闭室里,让你不能越狱!”
“不,我不信。”
我已从她的眼里读出了心里话:“不,我怎么会告密,只是想吓唬你,让你放弃这个荒唐的念头,想要逃出肖申克州立监狱就是痴心妄想!”
莫妮卡仰头叹息:“整整一年以前,我突然接到你的电话,说你被警察抓住了,于是我连夜从中国飞到美国,但我没办法让你自由,哪怕一天都没有!”
“是,我已经整整一年失去自由了。”
“我知道你不甘心做一个囚犯,不甘心这里每天的铁窗生涯,但你要现实一点,不能因此而送了性命。”
“可我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从来没有杀过人,却被判定一级谋杀罪,要在监狱里过一辈子!这不是我的人生!我宁愿勇敢地毁灭,也不能这样窝囊地生存——不自由,毋宁死!”
看着我毅然决然的目光,莫妮卡终于低头认输,颤抖着问:“需要我的帮助吗?”
“不,我的自由,由我自己来完成。”
“古英雄,我发觉你第一次这么自信,浑身上下透着勇敢,完全不像从前胆小脆弱的你。”
我自己却完全没感觉到,我的目光那么有力而性感:“也许,肖申克州立监狱已经彻底改变了我。”
“你越来越值得女人喜欢了。”
“因为我更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嗯。”
她软软地倒在我怀中,像个小女人低头羞涩。我深深吻了她一下:“莫妮卡,我只需要你做一件事,就是随时都开着手机。”
“答应我,你一定要活着!”
2009年9月19日,深夜。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58号监房。
合上手中的小簿子,活动酸痛的手腕筋骨,长长嘘出一口闷气。
我的故事,截至今晚已全部写完,忠实地记录在这几本小簿子中。
后面的故事将更加精彩。
小簿子们被我塞进背包,还有从医务室拿来的药,几件妈妈寄给我的衣服,一沓从黑市交易来的钞票,至少有一千美元,以及一个大矿泉水瓶、几片新鲜的吐司面包——老马科斯从餐厅偷偷带进牢房的。
微暗的灯光照亮我和老马科斯的脸,他端了一杯凉水举过头顶,闪烁着格瓦拉式的目光:“孩子,祝你成功!”
我也举起一杯凉水,就当作上等的香槟:“马科斯老爹,祝我成功,也祝你健康!”
两只监狱配发的塑料杯撞在一起,灌入一老一少的愁肠,经过食道刺激着隔壁的心脏。
抬头看着高高的铁窗,栏杆外沉沉的黑夜,前几天狂风突然停止,夜空如此清澈美丽。
忽然想起那个梦,站在监狱的大操场上眺望星空。
“谢谢!”我看着老马科斯酷酷的双眼,“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不,我的孩子,你是Gnostics,是我一生等待的人。”他也抬头看着铁窗,“我知道你的使命,不是留在这里慢慢变老,而是逃出这座监狱,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假如我死了,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人吧。”
“但这不是你的命运。”
我恋恋不舍地叹息:“假如我到了外面的世界,一定会非常想念你的。”
“明年我就会刑满释放出狱,到时候我们可以自由地躺在海滩上晒太阳。”
“但我还是有些恐惧,外面的世界可能比这里更危险。”
“是,外面衣冠楚楚的人,比这里的罪犯更虚伪,戴着更厚更漂亮的面具。”
“在我前二分之一的记忆里,我已经看过很多很多了,从没看到过他们真正的脸。这个世界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说的写的都是假的,真实已成为奢侈品。”
我用力地说了这么多,才意识到自己需要保存体力。
“真实?”他重复了这个单词的西班牙语发音,“Hero,你以为自己所看到的都是真实的吗?你以为自己也活得真实吗?包括你自己的人生,甚至你自己的意识?”
“以前觉得是真的,但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每个人的生命都犯过太多次错误,但大部分的错误都是可以原谅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人生并非自己的选择。”
“什么意思?”
老马科斯又像老师那样说话了:“好比我们的出生,并不取决于自己的意志,你无法选择你出生的国家,也无法选择你出生的时代。”
“没错,如果让一个出生在阿富汗的孩子选择,他一定会选择下辈子出生在美国。如果让我自己选择的话,我会选择出生在两千年前,而不是现在这个年代。”
“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刻开始,我们的人生就处处是别人的选择,父母为我们安排好了家庭成长的环境,每个人只能按部就班地在这个环境中长大,养成彼此不同的性格,接受注定不同的教育,最后成为天差地别的人生。”
“性格决定命运,而性格又是童年环境决定的。”
忽然,我想到送快递的农民工与收快递的白领,他们的命运如此不同,但真的是他们自己决定的吗?一个出生在贫困农村的中国人,可能永远没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可能从出生就注定一辈子贫穷;而一个出生在有钱人家的孩子,可能就算读不好书也有机会上大学或出国留学,堂而皇之地成为白领甚至公务员。
命运就是如此不公,真正彻底改变命运的人,又能有万分之几的概率?
“你的人生是自己选择的吗?”
我苦笑了一声回答:“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以前的人生是什么样。”
“但是,老天赋予了你特殊的能力,甚至给了你一个伟大的使命。”
“因为我可以看到,看到人们真实的心,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看到什么才是人间!”
“你是读心术者,也是Gnostics!”老头的双目炯炯有神,像发现了一块金矿,“历史上有一些读心术者,比如八十多年前肖申克州立监狱里的掘墓人;历史上也有一些Gnostics,比如巴西里德斯、马克安、瓦伦廷……但一个既是读心术者,又是Gnostics,两者合而为一的人,你可能是人类的第一个!”
“第一个?”
“Hero,你是独一无二的人!你注定是要拯救世界的英雄!”
灯光下,老马科斯的脸庞如同远古神话里的人物,线条分明的鼻梁与双眼,浓密的络腮胡须,都似雕像保存在我的心底。
他是真正改变了我命运的人。
曾经,我只是茫然地随波逐流,想满足自己的欲望,解答身份的疑问。后来,当我知道自己是古英雄,却陷入蓝衣社的烦恼,接受常青的任务,冒充高能来到美国,妄想骗取天空集团的财富。然而,我却被流放到阿尔斯兰州的荒野,失去自由,忍受煎熬并且暗无天日!直到我遇见这个老人,他让我发现真正的自己是什么。
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我反而从容地倒在**,闭上眼睛轻声道:“晚安。”
子夜,零点。
肖申克州立监狱,C区监仓的走廊,一阵脚步声走过每个牢房,此起彼伏着囚犯们的抱怨和尖叫。
“1914!”
又是阿帕奇的声音,在58号监房门口响起,随之飘来浓烈的死尸气味。
然而,昏暗的牢房里没有任何回音,两个囚犯似乎平白无故地蒸发了。
印第安人狱警的脸色一变,拧起狼似的眉毛,再度厉声道:“1914!老马科斯!”
没等里面回答,他已自行打开牢门,其实这是危险动作,囚犯可能会趁机夺门袭击狱警。
然而,刚等他走入牢房,我便从**支起身子,睡眼惺忪口干舌燥地回答:“在!”
接着老马科斯也探出头来,打着哈欠:“什么事?阿帕奇先生!”
我和老头都躺在**,绝不像有阴谋企图的样子。狱警用手电扫射狭窄的牢房一圈,也未发现任何异常状况。
“你们今晚都睡得很熟啊!”
阿帕奇大胆地靠近我的床,丝毫不怕我会抢夺他的电棍。
“是啊!”老马科斯揉了揉眼睛,俨然刚从梦中惊醒,“白天放风运动得太厉害了,晚上睡觉就特别早。”
“1914,你呢?”
我光着上身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回答:“不是传说掘墓人就要来了吗?还是早点睡觉为好,免得半夜里看见不干净的东西。”
“你相信?”
“是。不是连你也相信吗?”
“也许。”
阿帕奇面无表情地退出牢房,重新把铁门紧紧锁好,仔细检查确认了两遍:“晚安!”
“明天见!”
外面继续响起查房的脚步声。我轻声问老马科斯:“你真没闻到他身上的那股怪味?”
“不,没有啊。”
“难道是心理作用?”
我又用力嗅了嗅空气,腐尸的气味依然挥之不去。
C区走廊已渐渐陷入沉寂,直到清晨都不会再有检查了。
眺望一眼铁窗。
新月如钩。
越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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