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这个季节的城市最为动人的时间段。
夕阳西下,空气中的热量悄然溜走,换作习习凉风。
离夜幕真正降临还有一段时间。
往来的行人与建筑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辨。在白日的街景留下的色彩、形状和气味之中,商店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
黑夜与白昼交融的这三十分钟,似乎是空气最透明的时间段。
下班路上的白领丽人。
上班途中的酒吧夜店女公关。
工薪族和学生——
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在优雅而透明的傍晚时分混杂相融。
银座行人的步伐似乎比同一时间的新宿行人多了几分悠闲。
乱奘并不讨厌新宿的喧嚣,却也喜欢这种氛围。
城市的夜晚,始于小酒馆鳞次栉比的小巷深处。
从那里流淌出来的夜色,已经飘到了街头行人的脚下。
乱奘庞大的身躯比熙熙攘攘的人群高出一个头,他走得不慌不忙。
大约五分钟前,他刚在咖啡厅门口告别三泽安江。
此刻他正从新桥走向有乐町方向。
再走几步,便是四丁目的十字路口。
走到十字路口前,乱奘停下了脚步。
缓缓回望身后。
他一出咖啡厅就被人跟踪了。
在走出店门、迈开步子的那一刻,乱奘便察觉到了跟踪者的存在。
对方释放的存在感很是诡异。
他并没有刻意隐藏自身的存在感,也没有向乱奘释放特殊的气。
稍不留神,他的气息便会融入其他行人之中,难以分辨。
那人只是跟着乱奘——因为跟着,所以乱奘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若不跟来,饶是乱奘也很难从人群中揪出这缕气息。
乱奘一停,气息的主人也停了。
回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男人的身影。
双方相距六米有余。
行人在乱奘和那个男人之间川流不息。
滚滚人潮中,唯有乱奘和他安若磐石,岿然不动。
好一个怪人。
明明才九月,却穿着长至膝下的黑色大衣。
留着女人那样的长发,头戴黑帽。
戴着度数颇高的圆框眼镜。
脸上蒙着硕大的黑色口罩。轮廓狭长,盖住了从嘴巴到耳边的皮肤。
完全看不清他的长相。
身材高瘦,略显驼背。
不过此人最为奇特之处不在于他本身,而在于他右手提着的鸟笼。
那是个纺锤形的鸟笼,常用于饲养鹦鹉之类的宠物。
鸟笼顶部有一个钢丝环。那人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插入环中,钩着鸟笼。
只见他穿过人群,向乱奘走来。
每走一步,都有细而尖的金属刮擦声响起。
唧——
唧——
他右手提着的鸟笼随步伐摇摆,鸟笼的金属部分与钢丝环摩擦碰撞,于是便有了响声。
唧——
唧——
走到乱奘面前,他便停了下来。
“有何贵干?”
先开口的是乱奘。
“哦,我就是有一事相求——”
沙哑的声音,好似嘀咕。
能看出口罩内侧的嘴唇在动。
“求我?”
“事关三泽安江。”
“哦?”
“她是想请你帮帮她先生吧?”
“消息挺灵通啊。看来你就是那个给她打电话的黑泷吧?”
对方没有回答。
似乎在口罩的另一侧露出了微笑。
“我也认识你,九十九先生——”
“嚯——”
乱奘微微眯眼。
“你的能力,我也时有耳闻——”
“那可太荣幸了。”
“力气也好,那方面的能力也罢,我都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才特意前来相求。”
“说来听听?”
“希望你可以把那玩意交给我处理。”
“那玩意?”乱奘杵在原地问道。
人们从他们身边走过,视线落在这个奇怪的组合上,却无一人驻足。
“就是附身于三泽秋男的玩意。”
“你知道它是什么?”
黑泷缓慢而明显地点了点头。
口罩后传来湿漉漉的声音。
他分明在把口腔中大量分泌的某种**往回吸,免得漏出来。
“九十九先生,没人比我更了解那玩意了。不说别的,单论那玩意,我比任何人都懂。当然也比你懂——”
“口气不小啊。”
“——毕竟三十多年来,我一直在追寻那玩意,满脑子都想着。”
“陷得还挺深。”
“你本领高强,驱除那玩意应该不在话下。也许要花些工夫,但横竖要不了多久。不过,驱除那玩意——”
说到这里,黑泷又吸了吸在口中泛滥的**。
“——就是白白毁了它。”
“什么叫‘毁了’?”
“不仅如此。强行驱除那玩意,还极有可能导致消化器官癌变。”
乱奘陷入沉默。
因为此人的言论,听着竟有几分真。
他把“癌”字说得颇响,惹得几个路人回了头。
“……癌?”
“癌。”
对方用低沉的声音回答,斩钉截铁。
“你所谓的‘那玩意’究竟是——”
“那个啊,是只属于我的秘密,和谁都不能说。”
“你不会是——”
乱奘的眼神蒙上几分厉色。
对方稍稍后退。
“千万别误会了,九十九先生。那玩意可不是我的手笔,我也是通过报纸知道的——起初——我是说刚看到报上的消息时,我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那玩意。于是我便做了些功课,大概与你正打算做的差不多。我还打电话去三泽家探了探口风,这才确信在七年的等待之后,重逢那玩意的机会终于降临了——”
“……”
“你是打算掐着我的脖子,逼我坦白那玩意的来历?还是想拧着我的胳膊,逼我承认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黑泷悄然转身,以驼背相对。
但戴着黑色口罩的脸还有半边对着乱奘。
“什么都别做。遇上那玩意,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黑泷迈开步子。
随即回头说道:“想联系我的话,就打这个号码。”
他把一个白色的东西扔给乱奘。
那是一张名片。
上面只印着姓名和电话号码。
唧——
唧——
细碎的响声连同黑泷的背影,在人群中渐渐远去。
乱奘并没有受到“威胁”。
黑泷来找乱奘,不过是有事相求。
“这可如何是好?”
黑泷消失不见后,乱奘喃喃自语,右手粗大的食指伸向左肩,挠了挠沙门的喉咙。
沙门的喉咙深处发出阵阵微弱的低吼声。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