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林启正走了,并没有很快回来,从香港辗转又去了纽约,然后又是上海。他如约日日来电,但背景里往往极安静,想必是找个无人的角落,才开始拨号。而我,也是看到他的号码,就会侧身避开周遭的闲人。想来自己也觉得好笑,我本是极磊落之人,却为了与这个男人的爱情,干起这等偷偷摸摸的事来。

但也许正因为如此,甜蜜反而在成倍地增长。

“真想尽快回来,但是确实抽不开身。”他总是极抱歉地说。

“没关系,你自己注意身体。”我总是体贴地回答。

“有没有想我?”

“有啊。”

“什么时候?”

“现在。”

“可是我不一样。我只有现在,听见你的声音的时候,才能不想你。”他低低的声音总让我心意缠绵,挂了电话,我会望着远处,傻笑良久,方才收回飞出去的神思。

只是电话又如何能抵过思念在每个早晨如潮水涌来,虽然是私底下的爱,但格外煎熬我的心。

高展旗却是和我彻底翻脸了。从那天起,他就很少与我碰面,即使不得已打交道,也表现得十分冷淡。但偶尔我会听见他与旁人通电话,态度亲昵,想必关系非同一般,加之听到同事议论,说他与某法院院长之女往来甚密,令我释怀。本就该如此,我这个可能性失去,还可以创造更多的可能性。

一个星期后,顾问公司因知识产权纠纷成了被告,我必须前往北京应诉。我出发的那日正是林启正返程之时。真想和他见上一面,因此,我订了当天最后一班飞机,起飞时间与他的落地时间,中间尚有两小时的空隙,总还有相见的时间。

但是,天公不作美,上海雷雨,航班全部晚点。他在机场喧嚣的人声里打电话给我,让我一定等到最后时间再入安检。

我一直在大厅里拖延,直到广播里通知我的航班登机,方才依依不舍地入了安检口。

匆匆赶去排队登机的时候,听见广播里报上海的航班已到埠。真不凑巧,就是这前前后后的十分钟,他到我走。

电话果然响起,他在电话里急切地问:“你上飞机了吗?”

“正在排队准备登机了。”我失望地回答。

“我刚到。你可以出来到安检口来吗?”

“不行啊,已经快起飞了。”

“可不可以坐明天的早班走?”

“来不及,明天上午法院有调解会,一定要参加。”

“那好吧,早点回来。”他惋惜地说。

我应承着挂断了电话,心情低落。从我排队的地方可以隐约看见停机坪,明知什么也不可能看见,我却仍旧努力分辨那些大大小小的飞机,猜测着他正从哪架飞机上下来。

有时候会有宿命的感觉,仿佛与他,总是在错过之间,像是缘份尚未修到。或许,当人对前途充满疑虑时,会容易变得迷信吧。

空姐开始放行,刷登机卡的机器“叮叮”作响。我振作情绪,随着人群向前移动,后面有人紧紧贴上来,我往前让让,依旧贴上来,再让让,还是贴上来。这令我极不快,欲扭头发火,转头瞬间,嗅到那种极熟悉的淡淡香气,然后,竟看见了林启正微笑的脸。

我惊喜到大叫一声,与他紧紧拥抱在一起。周围的人想必是诧异莫名,我却已管不到许多,只顾将脸埋在他的肩上,用力地擦来擦去,直到两颊泛红,方才抬头向他傻笑。

“你怎么进来了?”我问。

“我当然有办法。”他答。

终于见到了他,刚才的遗憾化为乌有。

周围的人都已入了登机口,他拥着我向前走,我将登机牌交给空姐,转头想对他说再见。

但他笑而不语,竟也从身后变出一张登机牌,同样交给了空姐。

我更惊讶:“你也去北京?”

“不,我送你去北京。”他答。

“送我?!”我不相信地反问。

“对,送你。明天上午我再回来,下午有个会议必须参加。”他边说边接过我手中的电脑包。

“谢谢。”我感动地只会说这两个字。

“不用谢。”他居然正儿八经地回答,我轻捶他一拳。

两人一道登上飞机,他没有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跟着我来到经济舱,与我邻座的人商量换位置,头等舱换经济舱,那人自然迭迭称好,起身离去。然后他挤坐在我身边,身高腿长,颇显局促。

这没有预料到的相见,完全冲昏了我的头脑。我只知道痴痴望着他,望着他脱掉外套,扯下领带,系上安全带,调整好坐姿。

他见我如此,伸手捏捏我下颏:“傻了?”

“没有,变花痴了。”我说:“我们办公室的女孩曾问过我,和你在一起,会不会流鼻血、流口水、视线模糊、有犯罪冲动?还说这是花痴症状。”

“搞什么?说的我好像海洛因。”他故作不满。

“别得意,没这么好,我说像是狂犬病。”我反驳。

他笑,但脸上明显疲惫不堪,眼窝有些深陷。

“最近是不是很辛苦?”我问。

“是,一个星期跑了三个地方,开了不下二十个会,见了不下一百个人,每天睡眠不超过四个小时,你说辛不辛苦?”

“为什么这么赶?不可以安排得稍微松一点吗?”

“我想赶回来见你,拼命压缩日程,结果你却要走。我不甘心,所以安排他们买与你同班的机票,幸好头等航的机票总是卖不完。”他伸手将我搂在怀里:“再不见你,我会疯掉。”

飞机开始升空,我偎在他的怀里,感到幸福与安定。

我拿起他的手,看他的掌纹。“你会看手相?”他问。

“会啊。”我瞎说。

“看到了什么?”... -->>什么?”

“看到你家财万贯,妻妾成群,儿女绕膝。”我用手指轻划他掌心。

“那你有没有看到我日夜工作,心力交瘁,无法享受人生。”

“是吗?真的这样忙吗?”我抬头心疼地看他。

“身不由已,完全没有自由。”他叹道。

“不如少做点,反正你也够有钱了。”

“我的家庭很复杂,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知道一点。”

“我父亲已退二线,将生意暂时交我管理,如果我有纰漏,他随时可以换人。所以,我必须事事亲力亲为。”

“换了就换了呗,大不了我养你。”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他轻笑,没有回答。

他手腕上依旧有一块腕表,全钢表带,厚厚的,闪着金属的光泽。我问:“这款表上为什么有两圈数字?”

“双时区的设计,出国时方便一些。”他答。

我拨弄着他的表,忽然发现他的手臂和手背上竟有些细细的伤痕。“这是怎么回事?你后母虐待你?”

他捏我的耳垂,无奈地说:“你的脑子里哪有这么多奇思怪想?我只是小时候顽皮,经常与同学打架。”

“赢得多,还是输得多?”

“一半一半吧。我打架从小学一直打到中学,从国内一直打到国外,外国人比较壮,难度更大。”

“真看不出来,你这么斯文,像个乖孩子。”我撑起身子,仔细端详他。

“越是不像的,越是能打的。”他有些得意地答。

“现在还会打吗?”

“不打了,中学快毕业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武力不如金钱好用。所以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打架了。”

“是你爸教你的?”

“对,他教我学会如何用钱收买人心。”他的语气里有些自嘲。

“启正”我俯在他胸口,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嗯?”他把脸贴过来。

“我只要一半的你,只要一半,或者还可以更少,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二十,百分之十,哪怕是百分之一,就可以了。”

“我想给你百分之百。”

“不要那么多,只要分小小的一点点,但是,必须是你最好的那一点点,好吗?”我用手指尖比划着那一点点。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说:“我最好的部分可不止一点点。”

“那你还留一点给别人吧。”我回答。

他知道我说什么,他知道我指谁,所以,他沉默了。而我,一时间回想起江心遥站在千手观音前的笑脸,心中也涌起丝丝的负罪感。

过了许久,他开腔:“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江心遥?”

“想问,但不知该怎么问。”我实话实说。

“对左辉,我也是一样。”他说。

“左辉?很简单,大学恋爱,毕业后结婚,然后他有了外遇,提出离婚,我同意了,就这么简单。”我用短短的几句话就概括了自己的前十年。

“可是你曾经为他哭得那么伤心。”

“被人背叛的感觉不好受。所以,你也不要让江小姐知道我的存在。”

“她早晚会知道。”

“希望她永远不知道。她是个可爱的女人。”我发自内心地说。

“我认识她很多年了,在美国,我们住在同一个街区。我父亲很早就告诉我,如果我想将来事业有成,一定要娶她做老婆。所以,我就去追她,送她花,送她礼物,我一直努力地让自己喜欢她,也让她喜欢我。”

“你们俩确实非常般配。”

“是的,一切都很合适,也很顺利。可是遇见你之后,我才发现,如果真正爱上一个人,自己的心是不会听大脑指挥的,我没有努力去做什么,但是只要看见你,我就身不由已。”他用下巴摩挲着我的头发。

“我也是。可高展旗说,爱上你的女人,何止成百上千?”我得承认,高展旗的话始终让我耿耿于怀。

“而让林启正爱上的女人,从头至尾,却只有你一个。”他轻轻回答

从小小的窗口望去,我们飞翔在白云之上,繁星之下。我靠在他的胸口,数着他的心跳。每一秒都如此宝贵。

到了北京,已是晚上8点。

他牵着我的手走出机场,坐上了早已等候的车中。

我们度过了一个极愉快的夜晚,丰盛的晚餐,以及整夜的缠绵。

第二天,我在晨光中醒来,他依旧在我身边熟睡,俊美的侧脸令人心动。我蹑手蹑脚走进浴室,生怕惊醒了他。

可是当我走出浴室,却发现他已经穿好衣服,站在窗前接电话,脸色阴沉。

“不管怎样,我不同意这个安排。下午开会我也是这个意见!”他斩钉截铁地对着电话里说,然后“啪”地合上了电话。

他回转身,看见我,脸色稍缓,我问:“没事吧?”

“没事。”他走过来轻轻拥抱我:“睡好了吗?”

“睡好了。”

“我得走了,10点的飞机,北京这边爱堵车。”他边说边走进了浴室。

我郁闷地躺倒在那堆还存有体温的被褥中,留恋不已。

他走出来,俯身看我:“不高兴了?”

“嗯。”“舍不得了?”

“嗯。”“下次我们再去别的地方,去远一点,去久一点,好吗?”他哄我。

“嗯。”“走吧,吃早饭去,我要去机场了。”他将我从床上拖起,拥着我走出了房间。 展开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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