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顿计安出

时间不咸不淡地又过了一天……

武燕低估了林医生的执着程度,她没想到隔了一天林拓真跑到支队了,还是政委亲自接待的。后来才知道是早有安排的,戒毒所和法医鉴证中心共同对蓝精灵的成分做了一个采样分析,他和几位实验室的技侦送详细报告来了,不知道谈的究竟是什么内容,但结果是,谭政委真给武燕安排了个任务:陪林医生吃饭。

于是武燕只能领着林拓去了益友茶餐厅,距离支队不到五分钟的车程。刚坐下,水果和点心已经备好,这明显也是有心人早准备好的。

对于案情中掺杂了感情的局面武燕既难堪又尴尬。支队长和政委向来以长辈自居,没少给她牵红线。以往两位领导牵红线的准确度和他们找案情线索的准确度实在不好比,不过这一次似乎还行,儒雅沉稳、大方得体的林医生比以前那些相亲对象强得可不止一点。只可惜武燕实在没有这份心思。

“对不起,我有点唐突了。”林拓谦虚地道了句,把上的菜往武燕面前挪了挪。

武燕一抽筷子,桌上一顿,筷子一伸已经夹着吃上了,那动作堪比拔枪,她且吃且道:“现在封队期间,你脸可够大啊,居然能说动政委。哎,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要提一个小小的要求,我要约武警花吃饭啊,不能老是这么工作。政委表示理解,好像他挺关心你的。”林拓笑道。

“当然关心,他给我介绍的对象不下十个。”武燕且吃且道。

“这么多都没看上的?”林医生好奇地问。

“也不是,大部分看不上我。”武燕道。

林拓哧地一笑,不信了,武燕也不解释,两人相视傻笑,不过气氛倒是蛮轻松的。而且武燕发现林医生似乎和她挺对脾气,最起码不像以前介绍的那些,一听是缉毒警,说话都紧张,再听还是一线的,基本就没戏了。

“我觉得你就是放太多心思在工作上了,忽略了自己的生活,其实你可以更美的。”林医生换着话题,又上一道菜,他殷勤地夹着。

武燕摇摇头道:“缉毒警怎么可能有自己的生活?跟你讲个笑话啊,我们队里有警员,娃都三岁了见面也不会喊爸,常见不着,见了生分呢。”

“哇,这也太反人性了吧。”林拓道。

“不算太反人性吧,政委不是还给了我半小时的吃饭时间吗?比如像我们现在封队期间,连支队长都没有行动自由。和你吃饭是例外,你给我们的工作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我代表支队谢谢你啊……来,没酒啊,以饮料代酒。”武燕举着杯,和林拓碰了下。

“我没做什么,任何化学医药专业的都能办了这事。禁毒本身就是全社会关注和参与的事,应该的。”林拓放下杯子,谦虚道。

“那不一样,你毕竟是戒毒所聘请的精神类药物专家。”武燕道。

“我们戒毒所一半民警,我算半个自己人嘛。呵呵,如果有需要尽管说话,我义不容辞。”林拓道,武燕又连声道谢,却不料林拓懊丧地直拍额头道,“呀呀呀,这咋回事嘛,怎么和你吃个饭,三句都不离工作?”

“哈哈……那我教你一招,千万别和警察谈恋爱。”武燕笑道。

“为什么?”林拓好奇地问。

“还没看明白?”武燕且吃且道,“感情谈着谈着就变成案情了,有情人谈着谈着就成陌生人了,离婚率最高的职业,警察排第几你知道吗?”

“第一?”林拓不信地道。

“不不不,排第一是艺人,我们警察能排前三,知道为什么吗?一个命令下来,老人孩子包括老婆,都得扔下,这过不成一家啊。”武燕道。

貌似闲聊,更似发牢骚,或者是泼凉水。只是林拓反而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武燕不解地瞄瞄自己是不是穿错了,没有发现什么,愕然问:“怎么了?看什么?”

“你是在故意刺激我?”林拓不悦道。

“我是在善意提醒你,警花**只是传说。我们警队,女人一般当男人使。”武燕道。

“那男人呢?”林拓问。

“男人当牲口使呗。”武燕道。

林拓瞬间被逗笑,两肩直耸,端杯要为这句说碰一杯,碰完放下,林拓客气道:“你越这么说,我越对这个职业尊敬了。我知道你时间有限,能坐到一起我已经非常满足和荣幸了,还真不敢奢望能追到像你这样的警花,知道为什么吗?”

“莫非有心结?非要找个女警察一偿夙愿?”武燕好奇了。

“我爸原来是警察,从小我就对穿警服的有一种说不清的亲近感。可惜他后来从政,调离公安部门了。一部分也是我的原因,当时我们当地有个土政策,凡公检法以及涉及国家安全部门的在职干部,本人和子女出国都有限制。他是为了我脱下警服的,对此他一直非常遗憾。说实话,我还真想给他带回去个当警察的儿媳妇呢。”林拓不好意思道。

“哦,那你还是不了解警察,你找个内勤,好歹能跟你回个家;外勤越到节假日越忙。千万别找狱警,她看你比犯人还严;也别找刑警,你敢瞒她点事,她能审你三天三夜;也不能找搞经侦的,否则你的财政大权基本没戏了;内勤行政上的也不能找,她们天天给你做思想政治工作,你受得了那教育吗?”武燕教着。

林拓苦脸了,郁闷地指指武燕,直道:“你成心噎我是吧?不想和我吃饭明说啊。”

“你看你,心思就多……哟,电话,对不起。”武燕掏出手机,看了眼警务通上来的即时信息,她眼睛睁圆了,像是注射了提神药物一样,兴奋直接写在脸上了。

“没事,你有事忙你的。”林拓关切道。

武燕呵呵笑了,装起手机,反而不急了,幽幽道:“我一点也不忙,我发现咱们很谈得来,这顿饭怎么也得吃完。”

“哟,心情一下子逆转了,我猜猜,不是感情有进展,而是案情有进展……不用回答,否则违反纪律。”林拓笑道。

“早知道这么顺心,我天天陪你吃饭……来来,碰一个,我还得代表支队,不,代表我个人感谢你。等这个案子破了,我一定请你。咱们谈不成,我也一定再给你介绍几个警花,完成你这个夙愿。”武燕心情大好。

“相聚就是缘,来,干一杯。”林拓举着杯,两人重重地碰在了一起。

本来以为很尴尬的一顿饭,意外地尽兴,当然个中原因武燕是不可能说的,肯定不是林拓的原因,但是和这位医生有关系。

手机接到的案情即时信息是:通过追查蓝精灵制作所需配料西布曲明,田湘川在邻省新州市找到了重大线索……

侦破中总是充斥着巧合、推测、运气等不确定的成分,有时候这些成分比重甚至大于那些专业技能。很多省督、部督的追逃人员都在基层落网,有的甚至被群众扭送,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这一次也是个巧合。西布曲明属于化工原料,医药禁止使用,但在化工上用途也相当广泛。本以为在海量的销售线索里找到的可能性不大,却不料田湘川队长下了个笨功夫,依据企业名录给全国的化工厂家打电话,一家一家询问、讨要对方的购销记录。这个笨功夫足足做了四天零一夜,一个大队的电话手机全用上了,愣是用这种笨办法证明了“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话。找到了重大可疑线索,而且线索出现的地方,离晋阳不足五百公里,就在邻省。

武燕吃完饭送走林医生匆匆赶回,马汉卫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急急问着情况,马汉卫二话不说领着她往会议室跑。他们进去时差不多大家都已经就位了,丁灿在这里已经干得得心应手了,接驳线路、切换屏幕做会务工作比支队的技术员还利索,实时的投屏已经射到支队长身后的墙上。

“湘川,介绍一下。”贺炯直接道,嗓子有点沙哑。

“是这样……我们连续四天一直在追西布曲明的线索。全国有这种生产能力的厂家共四百零七家,我当时抱的希望也不大,不过实在缺线索,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而且这种线索很不好找,东西是不会卖给私人的,基本都是公对公账户付款,如果有制毒人存在,即便是通过企业账户购买,那肯定也用了几层跳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我们全队咬着这条线索跟进,直到今天快中午,才发现了这家四方工贸有限公司,注册地在我省的云城市。大家看这家的法人代表是不是很熟悉?”田湘川扶扶眼镜,屏幕上放出了他的发现,企业经营执照电子版,上面显示的法人代表是:刘蓓蓓。

“啊?和秦寿生接头的女人,晋昊娱乐的那位已经离境的大堂经理?”武燕愕然失声道,“不对呀,她的关联信息大数据怎么没查到?”

“以刘蓓蓓的身份证没查到的原因是,该公司已经在七月注销。”田湘川道,“这个公司成立了一年零两个月,出入的资金不完全统计有六百四十多万元,信息中心还在深挖……我们查到新州三化在今年二月也就是春节期间,运出了一批西布曲明配料。对方企业很严格地按照危化品的处理程序审核了买方资质,核对了信息,并留存了这些信息。我们队里警员一见是咱们省的,就多了个心眼,一查查不到,那更怀疑,继续往下追时,发现的问题越来越多……看,这是通过一家银行的出入记录,仅在五六月就有二百九十余万元的出账记录,全部是转向个体工商户和私人账户,通过对资金的初步追踪发现,其中有二十四张卡,都是通过大额消费的POS刷卡的方式被取走了……再往下,我们资金追踪也无能为力了,现在银行的POS类型很多,一笔一笔追踪难度超乎想象,而且可能是短时间查不清的。”

对于警务人员,这种化整为零的手法太眼熟了,谭政委脱口而出两个共识的字:“洗钱?!”

“应该是,正常纳税,账面体现购销、工资、劳务,清税后可以合理地注销,税收对于小商户个体有优惠,我了解了一下,每季度九万元之内的发票是免税的,如果注册这么十几家甚至更多小商户,来往账目其实连税都不用缴,就把账面上的资金洗走了。手法虽然操作繁复,但成本低廉,一笔钱可能只需要损失3%~5%就洗走了,而专业洗钱的地下钱庄,可能损耗要到15%左右……大家看,在账户关联的目录,我还找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董小花。”田湘川道。

“好家伙,七月,他们从那时候起,就开始销毁证据了。”贺炯惊讶道。

“注销的时间正好是齐双成被杀后的一段时间里。那段时间,追踪蓝精灵的九队正被检察巡视,正副队长都被停职了。”谭嗣亮道,这是件细思极恐的事,他喃喃道,“对方似乎很了解我们的组织程序,给九队下了个套。”

“湘川,继续,这个运输量有多少?”贺炯问。

田湘川又扶了扶眼镜,似乎怕眼镜掉下来,不过给出了个让人掉眼珠的答案:“四吨。”

“我去!”马汉卫和周景万齐齐感慨。

“那运输上能查到是谁吗?”贺炯道。

“已经过去了近八个月,厂里的监控恐怕找不到了,我们只能期待有目击了。各地公安检查站的监控数据留存是三到六个月,也超期了。”田湘川道。

“还是得去一趟。湘川,你和大周跑一趟,和地方警方协调一下,请求协助。”贺炯安排道。

田湘川、周景万齐齐称是。

“马上动身,队里配个司机,人歇车不歇。沿途找一下是否有拆修、换件的监控硬盘,如果数据没有被覆盖,那就捡着大漏了。”谭政委道。

两人得令,奔着急急出门了,贺炯又安排道:“汉卫,你带人跑趟云城,把这几家涉案公司的注册情况摸排清楚,随时和家里保持联系。”

“是,我马上动身,有直达高铁,我坐火车走吧。”马汉卫道。

贺炯摆摆手,打发走了这位,再看余座,就只剩武燕和一旁旁听的丁灿了。丁灿解释道:“信息中心正在追踪涉案的资金去向,很快就会有消息。”

“嗯,辛苦这些技术同志了。政委啊,这个刘蓓蓓现在躲到境外,很难办了啊。”贺炯征询道。

“提前做好预防,万一回国,落地先行控制。”谭政委建议道。

“不不不,不对,二十几岁的小姑娘,玩不转这么大盘子,顶多和秦寿生一样,是个棋子或者替死鬼。而且别说我们根本控制不了,即便能控制,那等于是给对方提醒了,我们已经找到配料的线索了。”贺炯道,他起身背着手走着,在案件板跟前停了下来,拿起笔,写上了一个众所周知的名字:晋昊然。

“这个人倒是像,小丁,信息拉出来。”政委道。

丁灿上前操作着电脑,很快在案件文档里找到了晋昊然的关联线索,他念着:“晋昊然,男,49岁,早年有过钢铁厂工人、煤矿销售业务员、运输公司老板、煤场经营主等从业经历,从煤炭生意中抽身后,在我市注册成立晋昊娱乐公司,企业注册资金两百万元。而晋昊大厦是他的个人资产,早年购置一直用于办公出租,经过装修,转而经营娱乐行业至今……

“案底……联网的没有查到。

“社会关系比较复杂。本人长年不在晋阳市,近期也不在本市,在南方。联网能查到他名下的房产在全国四个城市都有。”

丁灿读着,不时地瞟着支队长和政委。政委脸上疑云重重,支队长一直沉吟未语,好半天贺支队长才犹犹豫豫擦掉晋昊然的名字向下连接的线,不过擦到一半,又不确定地停下了。

“疑点很大啊,这就是个黄赌毒专业户。煤炭市场埋进去不少煤老板,像他这样全身而退的可不多,是个很精明的人啊。我们在‘9·29’扫黑行动中,重点排查的就是晋昊娱乐,结果被倒打一耙,他们找了一帮律师四处告我们的状。”政委道。

“是啊,这么懂法,家里又有矿,制毒就不明智了。制毒犯罪的动机无非是钱,但这个动机对于这类已经发家的似乎不够,这些娱乐产业的收入不比贩毒少。”贺炯道,听上去倒像给晋昊然开脱了。

“那这线索又如何解释?”谭政委愣了下,没想到支队长的态度会是这样。

“这肯定是个洗钱的账户啊,大几百万的流水如果没有购销西布曲明这档事,那它的存在就是完全合法的,注销也是合法的。我问你,要是你是贩毒,购买配料的账户,会使用你自己的洗钱账户,生怕这些配料和你扯不上关系?”贺炯反问。

谭政委倒吸一口凉气,仔细思忖,有条有理地反驳着:“可能有这么两种情况:第一,是新型毒品,哪怕是专业人士也未必知道用途,等警方掌握这线索恐怕会埋没很久,可以认为他们是百密一疏;第二,购买配料的法人刘蓓蓓就是个替死鬼,有可能抓到她也未必知道详情。不管哪一种情况,这条线索牵扯出来的人,都可能涉案。”

“还有第三种情况,如果是刻意的呢?如果是刻意留下的坑,我们一头栽进去,可就正好被埋了。”贺炯道。

“啊?不可能吧。”谭政委被贺炯的想法吓了一跳,真有智商这么高的毒贩,能在几个月前就留下假线索把警察带进坑里?

“我给不出答案,但有真相摆在面前。蓝精灵刚现身,我们以为像其他的新式毒品,找个线人,端几个窝点,抓一批关一批难成气候,结果是线人被杀,我们的两位缉毒警摊上了民事官司,现在都没了结;之后我们转换思维,广撒网、深挖罪,对于类似嫌疑人露头就打,可惜我们只抓到一批糊里糊涂的送货人,想往上查一层都不可能;后来我们又改变方式,或者不是我们改变,是这几位辅警无意撞破秦寿生这条线,这是收获最大的一次,可惜还是没有找到秦寿生的上线,他交代了几个网名,樱桃丸子、白寡妇、老汤姆……你注意到没有?这是涉毒犯罪罕见的情况,人、钱、货三者分离……回过头来讲,干得这么缜密小心,露这么大一个破绽有点说不过去了吧?即便是个破绽,我想恐怕他们已经补上漏洞,没准会像前几次的线索,都领着我们进了死胡同。”

“那为什么还要去查?”谭政委不解。

“呵呵,除了这个,我们也没有什么可查的啊。凡正常思维和正常途径查到的线索,我现在都不敢太过相信了。”贺炯坐下来,又点燃了一支烟,他大口地抽着,明灭的烟头像灼痛了他的思维,让他紧皱着眉头,深邃的眼光显得空洞,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政委起身了,招手示意着,让武燕和丁灿两人出来,两人蹑手蹑脚出了会议室,政委摆着手让他们自行离去,别再打扰支队长。

丁灿返回信息指挥中心,武燕无所事事地跟着,期待地问:“有消息了吗?”

回答她的是失望的摇头。

武燕愤愤道:“邢猛志以前也像这么不靠谱吗?”

“当警察的时候还真不靠谱。”丁灿道,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回去当地痞流氓,比谁都靠谱。”

“你这好像是褒奖啊。”武燕道。

“不然呢?他就这么点优点都被你们发现了。”丁灿道。

这个笑话没逗笑武燕,反而让武燕感觉很不舒服了,她叹气道:“真搞不懂他怎么想的。”

“是啊,也搞不懂毒贩是怎么想的,让他们两拨都搞不懂的PK吧。对我们来说那个世界是苍白的,我们缺乏认知而且没有任何学习和掌握的机会,除非你身在其中,就像他一样。”丁灿道,迈步进了信息指挥中心,几十个小时的连续作业毫无结果,这里的气氛显得颓废而压抑。

作为网警借调过来当领队的邱小妹此时托着腮在电脑前发呆,连丁灿到她身边都没发觉。她面前的页面还在不死心地追踪着连天平的信息,可除了身份证登记,其他的仍是空白。

空白,就是最大的嫌疑。只可惜无法从虚拟世界伸出侦破触角,去揭开蒙在这个人脸上的神秘面纱。

这一天又将毫无进展地度过,唯一的收获是,奔赴新州三化厂的周景万、田湘川找到了西布曲明的出货单和司机的原始签名记录,签名三个字有两个字辨识不轻,剩下一个字只有两画,是个“十”字。幸好出入登记有车号,跟着这个车号几分钟就反查到了车主,是晋阳市跑长途大货车的。这订单是司机在中途接到配货公司的。

在运输行业里,这种情况太过普遍,换句话说,犯罪分子是在网上随机找的配货车辆和司机,要让司机去回忆九个月前的详细情况,恐怕已经意义不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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