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元初一心里提着的那块大石终于轰然落下,所有的不安与愤怒被一激而起,再不顾什么该不该提起,豁出去般地道:“何清婉给你写了封信,她希望你留下,所以你才留下,对不对?你那个从不离身的络子是何清婉送你的,对不对?你将自己的金锁送给何清婉,你希望她能成为你的妻子,对不对?就算她嫁人了,你还是放不下她,从头到尾你心里装着的一直是她,对不对?”
一番抢白,让韩裴微微变了脸色,他站在那,手中还抱着刚拿进来的木柴,与元初一和解后的喜悦却在点点褪去,看着元初一难以自制的愤怒模样,他的心尖有些发紧,“大小姐……的确给我写了封信。但我答应留下,有很多原因。”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比他以往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要费力,“对大小姐,我确有过一些想法,她并不知情,只是我……一厢情愿,可现在,我对她已无任何……”他咬咬牙,“肖想。”
几句话说下来,韩裴周身紧绷而僵硬,看他握着木柴的指节挣得发白,元初一心里突然难受极了。像他这样的人,究竟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受她逼问?究竟为什么要作这种难以启齿的澄清?究竟为什么,她要逼他至此?
明知他的性格、明知他的脾气,明知他说会对她好,那就是一辈子的承诺,为什么她还非要问个究竟、非要弄个明白呢?
她完全可以尽情享受韩裴给她的温暖柔情,甚至不用担心他会三心二意,这些她都明白!可她知道自己终究会问的,不管他们在一起十年,二十年……终有一天,她还是会问的。并非是对韩裴的不信任,而是……她希望自己能成为那个人,成为韩裴心底最珍藏的那个人。
原来,短短月余,她对这段感情投入的,比她想象中多得多。
深吸一口气,元初一已彻底冷静下来,刚刚的愤怒转化为无比的迷茫,这段感情,她究竟要如何选择?是等待他彻底地抛却前事,还是努力一些,主动剔除他心中的影子?抑或……抑或……
最后一种可能,元初一不愿去想,可那两个字却使劲地钻进她的脑海里,怎么擦也擦不去。
放弃。
她要放弃吗?
为什么只是想想,她的心就揪在一起,久久不能舒展?
“初一。”韩裴抱着木柴的手收得更紧了些,“我以前,并无与女子真正的相处经验,若我有什么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会改的。”
听着这话,元初一眼眶一热,差点没哭出来。
韩裴的性情最是清恬,最是随遇而安,此时竟与她说:他会改的。
他的表白让她感动,可,这是为了她吗?还是为了他心中那个“应该尽心呵护的妻子”?
元初一心里万分酸涩,她是他的妻子,可现在她恨不能自己不是,若不是,他还能对她说“我会改”吗?她不想成为那个带着妻子标签的人,她想成为那个应承受他全数喜怒哀乐的……爱人。
她能吗?
“是我……想太多了。”元初一长长地吸了口气,逼回眼中的湿润,“你做得很好,足够好了。”
她朝韩裴笑笑,终是没说出心底最深处的话。
何为妻子?何为爱人?她自己对二者的界定都很模糊,但起码她现在分得清韩裴对她的好是出于一个身份,可若她说了,她感受到的那分爱意,是出于韩裴的真心,还是出于她的授意?她不敢去想。
“我忽然不想吃了,想回去休息。”她低低地说着,而后绕过韩裴,走了出去。
她怎么这么贪心呢?一边走她一边教训自己,可转头又想,她就要这么贪心,任何事她都能亏,唯独感情不行!无法确定的感情,她不要。
心情低落地出了厨房,才走出没几步,忽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两个面熟的丫头从院外跑进来,见了她急道:“管家娘子不好了!你身边的那个丫头把二少爷给打了,前院正乱着呢,你快去瞧瞧!”
元初一一愣,跟着她从厨房出来的韩裴也是一愣,“二少爷回来了?”
一个丫头点点头,“你们快去吧,省得那丫头吃苦头。”
元初一再无停留,拎起裙摆快步出了院子。
能打人的,想必是竹香,但她并非是冲动之人,为何与何二少爷起了冲突呢?
元初一疾步而行,没一会就跟着那两个丫头来到前院,前院已聚了不少的人,灯火通明的,竹香身杆溜直地站在人群中间,睨着一个方向。
元初一分开人群走了过去,先看看竹香,见她没有丝毫损伤,这才放了心,转头转另一方向看去。
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坐在七八步开外的地方,说“坐”已是抬举了他,他着实是瘫在上头的,头发和外衣都散乱着,离得这么远也闻得着一股和着脂粉香的酒气。元初一早想过何其意是个与元忆类似的败家子,此时一见,果然不相上下,去遥州赌钱一去月余,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喝花酒,难怪吕氏要这么绞尽脑汁的想给他找个帮手,要不光凭他这模样,何老爷眼光就算再差也不会将合香居交给他去败。
“发生了什么事?”元初一向竹香问道。
竹香冷眼看着何其意,“他意图调戏我。”
元初一也看了看何其意青紫的眼眶,点了点头。还好只是“意图”,如果他手快点碰着竹香,估计就不是一拳能解决的事了。
何其意已经醉得迷迷糊糊了,直说胡话,但仍坚持在院子里坐着哪也不去,元初一估么着他是想找人报仇,但脑子太糊涂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干嘛。
这时吕氏也闻讯赶来,见何其意这样子连忙让人把他搬到房里去,这么一动何其意好像清醒了些,一把抓住吕氏的手,猥琐地摸了摸,“嘿~又来一个,好好……”他显然已经醉得连他娘都不认识了,不过还没忘报仇那事,突然又死死地抓着吕氏,“是不是你打我?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吕氏真是又心疼又头疼,恼火地看向元初一,又回头朝跟在身后的沈氏道:“雅姐,这件事你定要给我个交待!”
元初一真不忍心见沈氏那心力交猝的模样,不过想到她这几天私下里与吕氏合计的事,心中又极为不满,便打消了为她说话的念头,反正竹香现在没事,也不算吃亏。
吕氏没待沈氏的答复,急着指挥下人抬头的抬头,搬脚的搬脚,无奈何其意极不配合,扭来扭去地从椅子上跌坐在地,一团混乱之时,遇着何其昌从府外回来,见着这架势急忙上前,“二弟,你怎么才回来!”
何其意眯着眼睛看了何其昌一会,指着他醉笑,“大哥,是大哥。”
何其昌点着头,半拉半抱地扶他起来,“你一走一个多月,也不管家里惦记。”
“谁让我赢了大钱!”何其意喷着酒气极为得意地道:“大哥你以后可别瞧不起我,我赢了大钱了,你也跟我去看看,你不知道我赌钱赌的……”
元初一不耐听他们说话,带了竹香又招呼了跟着沈氏的梅香,就要回转。
经过韩裴身边时,元初一眉眼不抬,正想过去,忽地被他位住手腕,听他急迫地问:“初一,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你告诉我。”
元初一没有抬头,轻轻地把手腕挣出来,刚要说话,便又听何其意含含糊糊地道:“那家什么青龙赌场,进去准赢钱,听说是他们家老头儿死了,都、都太悲痛了,连出千都没人管!”
元初一怔了一下,又回想了一遍这句话,心中一滞,立马回头冲到何其意面前,疾喝道:“你说什么!”
何其意实在是有点弄不清方向,抱着何其昌瞄了初一半天,“嘿嘿”一笑,“又来个姑娘……”
他说着要来摸元初一的脸,手刚伸到一半,被一只手臂拦住压了下去,韩裴微蹙着眉头站在元初一身边,沉声道:“二少爷,你刚刚说,谁死了?”
何其意打了个酒嗝,迷迷瞪瞪地一挥手,“就是那个老头儿,姓叶的,对!姓叶!你不知道……”他念念叨叨地又说回刚刚说过的话,“我赢了大钱了,你也跟我去看看……”
吕氏这时才听出些门道,与沈氏道:“姓叶?莫不是你媳妇前任的公公?”
她这又“公公”又“前任”的让沈氏极为羞宭,连连朝韩裴使眼色,让他将元初一带回去。
韩裴的注意力却只在元初一身上,他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凉,手也在不停地轻颤。
“怎么死的?怎么死的……”元初一死死地抠着韩裴的手而毫无自觉,只知说这句话。
何其意却已醉得不分天地了,抱着何其昌大聊他是怎么出千怎么赢钱的,韩裴轻拥着元初一退了几步,轻轻叫她的名字,直至她的目光重新聚焦,才低声说:“别急,明天我们一起回去看看。”
元初一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只能不住的点头,眼泪就在眼圈里转着,又紧抿着双唇,极力不让眼泪掉下。
韩裴的心顿如被刀辗割一般,这是一种极为陌生的情绪,又钝又疼,从胸口泛出来,几乎让他连呼吸都困难了。
“先回去休息,明早城门开了我们就走。”他拥着她,声音就贴在她的耳边,轻轻哄着。
元初一紧紧地抱住他,像抱着一块救命的浮木,不停地点头。她跟着韩裴的步子走了两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软得没有一丝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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