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煜！”莫涯冷冷打断他，直视着面前的林生，丝毫没有退缩。

莫煜心中的震撼是无法描述的，他以为自己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权柄，是公认的皇位继承人，能为九方梦不顾自身安危挨上那一掌已经是极大的付出了。可是莫涯却是放弃一切，放弃帝王之尊，放弃玄国江山，只是为了救那一个小小女子。

他忽然不明白莫涯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让他亲眼见到这样一幕，这是一个帝王最不应该有的一面，那样的感情用事，那样的不智！

这样要让他以后怎么做一个理智的皇帝！

可是看着莫涯看他的眼神，他忽然又隐隐明白了，莫涯的眼神带着一种传承之意，仿佛是在告诉他，若是莫涯倒下，就该由他撑起这片大玄天下。

他是莫涯已经承认的继承人！

莫煜的眼眶微微湿漉，因为有他的存在，所以莫涯才没有了后顾之忧么？

这种信任，这种认可是他一直想要的，一直追求的，现在他却痛恨莫涯对他的承认！

林生对莫煜的话充耳不闻，他的眼中只剩下仇恨，他再次拔出匕首，莫涯伤口喷出的鲜血溅在他的衣服上，他又是一刀捅进莫涯的身体。

莫涯再次闷哼一声，踉跄退了一步，他伤口流出的血染满了林生的手，血液的温度忽然就灼痛了林生的皮肤。

林生犹如被灼伤一般放了手，他看着自己右手上沾满的鲜血，看着莫涯那被鲜血浸透的银袍，还有那柄还刺在莫涯腹部的匕首。

他眼中的恨意突然就变成了痛苦，他那只满是莫涯鲜血的右手开始颤抖，他拼命地往自己的衣服上擦掉手上血液。

他忽然懂得了，杀一个无辜的人的确是一种痛苦，第一刀让他感觉到快意，第二刀充满了他的仇恨，第三刀却是让他陷入一种痛苦的罪恶之中。

九方梦杀掉了他无辜的同村，不代表他就可以以这个为理由去杀另一个无辜的人，哪怕那人心甘情愿。

他听见九方梦在牢房里的嘶吼声更加的凶狠起来，她仿佛是感应到莫涯的危险和伤痛一般剧烈地挣扎着，挣得铁链叮铛作响。

他看了一眼还倒在地上被九方梦所伤的莫煜，他想若是等九方梦清醒了，看见自己伤了自己的朋友，一定会觉得痛苦。

“还有一百四十九刀。”莫涯自己拔出腹部的那柄匕首，踉跄两步上前，将匕首递给林生。

林生用颤抖的手接过匕首，他的整颗心都在颤抖。他能够放下么？他能够原谅么？他不能，他做不到！一百五十三条人命啊，他就这样放下如何对得起他们！

他举起手中的匕首，他听见九方梦那仿佛是痛苦一般的嘶吼声，死死瞪着莫涯腹部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他知道不用一百五十三刀，他就可以要了这个男人的命！

“林生，你不用犹豫，你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不是么。”莫涯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

“你闭嘴！”林生整个面孔扭曲狰狞，他心中的恨意告诉他这一刀该刺下去，可是他心里那始终存在的那片净土始终在拉扯着他的手臂，不让他下这一刀。

牢房之中陷入长时间痛苦的沉默，沉默的尽头终究以一声金铁坠地之声结束。

林生扔掉了那柄匕首，他下不了手，他终究做不到！

“你们赢了。”林生惨笑，“我下不了手，我杀不了你，因为我不想变成跟她一样的凶手！”

莫涯捂住腹部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不说话。

“我会撤回诉状，但是这不代表我原谅她了！”林生冷冷道，“你告诉她，她要时时刻刻记得她手中有一百五十三条无辜的人命，所以她必须不断地做善事，不断地救人，哪怕她的生命只剩不到三年，她也不能解脱！”

林生冷冷地转过身，走出了牢房，在他身影消失在牢房门口的那一刻，莫涯强撑着的身子终于倒了下去。

“皇上！”影卫首领从暗处冲了出来，接住倒下的莫涯。

“莫大人。”影七也从暗处出来扶起莫煜。

“扶我过去。”莫煜由影七扶着挣扎着走到莫涯的身边。

“两处没伤到要害，但是有一刀——”影卫首领检查完莫涯的伤口后道。、

腹部本就是脏器极多的位置，只有一刀伤到要害已经是万幸了，莫涯听了之后苦笑了一下，对莫煜道，“朕该拟好圣旨，若朕有事由你监国的——”

他原来并不知道，他可以为了九方梦做到如此地步，他一开始也并没有打算做到如此地步。他只是想让林生亲眼见一见九方梦尸蛊发作时的样子，他想好好地说服那个少年。

可是他怎么就让自己失控了呢？

这不是他该做出的事情，他看着莫煜，扪心自问，是因为有莫煜的存在，让他可以置江山于不顾，又变成曾经那个肆意妄为的于督主？

耳边，九方梦的嘶吼一声声传来，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他知道不是，他只是单纯地想救那个小小女子而已。就像当年明知道慕雪瑟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威胁，他还是在得到她被俘到宣城的瞬间，义无反顾地去救她。

这种只凭心意和直觉行事的本能，他已经遗忘了很久，却想不到会在这样不合时宜的身份下，不合时宜的时机中，被一个小小女子再次勾起这样的本能。

莫涯在下一瞬间陷入了昏迷。

***

林生阴沉着一张脸，一边拼命地在心中骂着自己，一边往客栈走。他骂着自己的软弱，骂着莫涯他们的疯狂，可是他知道他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前方的路上忽然出了一个穿着斗蓬的少女，林生停住脚，“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啊。”九方蝶笑，“我想看一看，你被他们说动了没有。”

在林生上了莫涯的马车的时候，她派来监视林生的人就立刻禀报她了。她打量着林生身上的血迹，笑道，“这血是谁的？如果是九方梦的，我会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