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
满头黄发,一脸的不在乎。嘴唇的颜色让人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好像都活在一个缺氧的年代。她的眼睛从进来就没有放在过我的身上,而是高高地、高高地看着天花板,只是身上的病号服显得和她格格不入。
“谁是病人家属,过来签字。”
一切都是例行公事,一个穿着讲究的女人连忙走了上来。签完了麻醉同意书,脸上带着有些过分的笑容的她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大夫您是麻醉师吧,你多费心了。”感觉着手里的那一沓东西,应该是二百。我习惯地笑了笑,这就是生活,是她的,也是我的。
这个母亲似乎还是不怎么放心,又拉住了女孩的手。“小冬,不要怕不要怕,妈妈就在外面。手术一会就完事了。”女孩哼了一声甩掉了她妈妈的手。我看了她一眼。
“把嘴上的口红擦掉,还有口香糖。跟我进来。”
手术室在大部分人的眼里都是很神秘,当然也是很可怕的。所以我在这里看过太多人失态,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在手术台上的种种表现也总是我们闲谈的话题。病人就是病人,无论他们可以说得自己多么勇敢、伟大。只要躺在手术**的时候只会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害怕。就算是你也不例外。
看着女孩走到手术床边,看着女孩把上衣脱掉。看着女孩满不在乎地看我。我开始我的工作。
“上手术床,侧身,背对我。双手抱膝,后背弓起来,有什么感觉对我说,不要动。”
始终一言不发,女孩身体蹦得紧紧的。我不相信她真的不害怕,抬起身看了她一眼,这次她的嘴唇都被咬得没了颜色。
“没事吧你?”
“没事,扎完了?”
“完了,慢慢转身脸朝着天花板平躺着。”
硬膜外麻醉之后,是等待着麻醉效果的时间。当女孩平躺在手术台上时,突然有些恶作剧似的没有在女孩身上盖上被单,护士们都在忙着。女孩雪白的上身在手术灯下显得有些耀眼。而她已经查觉到了我的目光,小声地说,“大夫我有点冷。”还是脸红了吧,你始终就是个女孩子。我发现自己有点变态,但还是有些高兴自己的胜利。女孩盖上被单以后平静了许多,眼睛只能看着手术灯,目光变得很迷茫。仔细看来女孩长得还是很清秀的。我把手指放在她的耳边,感觉到她的身体颤了一下。
“怎么了,紧张?心跳这么快。”
她的身体一动不动,脸上也有些僵硬。好久才说话。
“大夫,一会手术会不会……疼。”
“不会。你的腿不是已经开始麻木了吗,再过一会你的身体只会有感觉而不会有痛觉,不信你自己掐自己一下。”
有此迟疑,但还是掐了。女孩似乎有点放心了,她稍稍转了转头好让自己能看到我。
“手术时间长吗?”
“不会很长,阑尾炎手术很快的。”
“我会不会死?”
“死?”
我笑了。
“你可能没有那么幸运,可以成为我治疗记录里第一个意外死亡的人。”
她又开始沉默,我知道她一定还是害怕的,没有人不怕,就算是我将来有一天躺在那张**也会想哭的。就在女孩看着自己的手脚都被白色的手术单裹了起来,看着那些恐怖的外科医生走到自己的身边。女孩终于忍不住了,对我说。
“大夫,我害怕。”
擦掉了她眼角的泪水,口里说着每天都要说几十次的话。
“不要怕,不是已经不疼了吗?手术一会就结束了。”
手术已经开始了,外科医生在忙碌着,而这时我就显得很闲。只好看着小夏在手术台前忙来忙去,手术间里的护士分台上、台下二种。台下护士管输液和辅助麻醉师还有台上护士工作,而台上护士就是给手术医生传递器械和给往手术针穿手术线。今天小夏就是台上护士。一身蓝色无菌衣,蓝色的帽子、口罩。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赤脚穿着无菌拖鞋,不时还把站累的脚从鞋里拿出来放在另一只腿的腿肚上。发现我盯着她的脚看,小夏瞪了我一眼,眼角却是弯弯的。只有这样时间过得才会快些,可是我的病人开始不安份了。
“你怎么了。”我轻轻地拍了拍女孩的脸。
“大夫,我觉得胸口有些痒,可不可让我动一动。”
“不行,你不能动。告诉我哪里痒,我帮你。”说完就发现话说错了。但我不想改口。
“……好吧。”她居然同意了。
抬头看看,台下护士不在手术间,手术大夫都在忙着手术。只有小夏闲在那里,笑着看我。好像知道我们说什么一样,就算知道又怎么样。替病人分忧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事。小心翼翼地掀手术单一角,把手轻轻放在女孩的锁骨上。
“是这里吧,好了吗?”
“不是这,……下面。”
第一次感觉心跳加快,似乎是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装作漫不经心地把手从胸口正中划了一下,但好像还是感觉到了什么。
“好了吧。”
“……好了,谢谢你。”
这时台下护士走进来,从我后面经过。
“小汗,你怎么了,后脖子都红了。”
小夏终于笑出声了,我也瞪了她一眼。
“这屋太热了,我去开空调。”
感觉终于松了口气,回头看看手术**的女孩,红潮还有褪去。用手感觉她的心跳,指间传来她脸上的热。
“大夫,我有些头晕,恶心。”
“这是手术中的正常反应,这样好些了吗?”我擦掉了她头上的汗,把她从帽子划出的头发往旁边拢了拢。
“大夫,你的手就这样好吗?这样我感觉好些?”
我轻轻地捧着女孩的脸,女孩闭上了眼睛。手术室突然变得静了起来,感觉只有我和她,她的热渐渐同化了我的体温。我仔细地看着离我只有三十厘米的脸,好漂亮的一张脸,最多不超过二十岁。如果现在的我是坐在公园草地上,我一定会去吻这个被我轻轻捧着的女孩,而她的心情也决不是现在这样。
轻轻地,轻轻地移开我的手,但女孩还是醒了。我对她笑了笑。
“手术已经结束了,我们这就送你回去。”
把女孩从手术床轻轻抱起,女孩紧紧抓着我的胳膊。突然有种感觉,我想她如果是我的女朋友,我抱她时她会不会也抓我这么紧。而当她男朋友这样抱她时,她会不会想起曾经也抱过她的我呢?
把女孩送回病房,一见她母亲,女孩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她的母亲竟也跟着她哭了起来。现在看上去女孩也只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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